外卖小哥的世界欧普杯
据外卖平台“饿了么”统计,这次世界杯头两天四场比赛,在俄罗斯队大胜沙特阿拉伯队、葡萄牙队和西班牙队双牙大战的同时,将近2400万只小龙虾被送进了食客的肚子。
在“饿了么”公关经理张莹琦看来,这次外卖遇上世界杯是一场前所未有的“狂欢”。
世界杯同梅雨天一道来到杭州,晚上10点的建国路烧烤一条街,每家店都爆满,食客吃得脑门冒汗。外卖送餐的电动车在店外摆成了一排,这座城市绝大部分宵夜订单,都要从这条街上取餐。
外卖小哥胡根伟一把拎起包装好的臭豆腐和炒花菜,抽空又瞅了两眼隔壁烧烤店里的屏幕。从店门口到屏幕大约七八米远,屏幕上一群小人儿在跑来跑去,像一个个小点。
千里之外的北京,簋街上也是同样的场面。簋街的街道更长,宵夜店更多,看球的人和播放球赛的屏幕也更多。店门口也同样有蹭屏幕的外卖、代驾小哥。
一家店外露天摆着大屏幕,外卖小哥向华倚在电动车上,和同事们一边分吃几袋零食,一边等单。他偶尔抬头,从人群的缝隙里,远远看一眼屏幕。
屏幕前围着的,有闪送小哥、代驾小哥、外卖小哥……这些人彼此陌生,却会讨论几句场上的形势,偶尔飘出几句国骂。大伙儿此时只有一个身份——球迷。
球迷的快乐是一样的。杭州的一个工地没有无线网络,工友们轮流负责提供手机、充电宝和啤酒、小吃,制作了详细的流量分工表,排好班拿各自的手机看球赛直播。
建国路算是杭州老城区的中心地段,马路算不上宽敞,新修建的写字楼高高插向半空,后头躲着“拆迁不起”的老居民楼。一条新的地铁线路修到了附近,马路中间被圈出一长串建筑工地。
街角有一家网吧。两个穿着T恤、短裤、大拖鞋“球迷标配”的中年人坐在电脑前,耳朵上套着耳机,一边撸着胡根伟送过去的烤串儿,一边盯着屏幕看球赛。
“都是打工的,应该是怕吵到家里人,或者不想在家听到老婆抱怨吧!”胡根伟猜。
往常夜里点餐的,大多是半夜加班的白领,打从世界杯比赛开始,就以球迷居多了。给球迷送餐的时候,胡根伟可以趁机瞥一眼屏幕。几秒钟的时间很难恰好赶上进球之类的精彩场面,最多来得及看看球在哪一方的脚底下传控。
有时胡根伟送餐到住户门口,屋子里如果有比赛的声音传出,他会忍不住问一句比分如何。
绿灯亮了,胡根伟骑着电动车,从十字路口飞快地穿过。深夜车少,大货车却多了起来,都是“白天不让上路的”。一辆十来米长的大罐车从他旁边轰隆隆地驶过。网上经常有外卖小哥出车祸的新闻,他认识的人也出过几起。
胡根伟的同事陈双喜买了巴西赢的彩票,眼下却顾不上高兴。陈双喜刚挨了一个差评,正在懊恼。他的手机响个不停,太多的订单进来了。他晓得自己肯定送不过来,忙着在烧烤店门口找别的同事,把订单“转出去”。
一个差评意味着30元钱没了,如果被投诉服务态度差,不论任何理由,都要被罚款300元,“申诉都没用”。差评如果不是因为延误,倒可以申诉一下。
胡根伟眼下的这一单就快要延误了,顾客起初写错了地址,让他跑了冤枉路。新地址的单元门又紧锁着。钥匙锈了,他费了一番功夫才打开,手机也一直提醒他“快要超时”。他一步两个台阶跑上了6楼,深夜里,拇指大小的蟑螂被楼道里突然点亮的灯光吓得飞窜。
他的车搁在楼下,后座的送餐箱里还放着另一单的餐。杭州治安还好,很少丢单,但也不是没丢过,那就只能外卖小哥自己赔付。
他也遇见过暖心的事儿。那天下着冰雹和小雨,他穿着雨衣等着取餐,那一单的顾客打了电话过来。对方是个外国人,用别扭的中国话说:“兄弟,天气太恶劣了,我们不急,你慢慢送。”
等他把餐送到,那位外国顾客打开门后,用手挡住了他递餐的手,拿出20块钱塞给他:“兄弟,你太辛苦了,天气太恶劣了,这是你的辛苦费。”
胡根伟反复解释自己不能收小费,顾客又说,“你不接我就不收餐”。胡根伟假装接了,拿钱的时候用双手托住餐,在袋子上抠了一个洞,把那20块钱塞进去,递给顾客,就赶忙跑了。后来他在系统里看到,这一单得到了一个16.6元的“打赏”,还有用“别扭的中国话”写的好评。
外卖小哥总能遇见形形的人。有儿女每天中午给空巢老人点一份午饭,有刚失恋的男青年,非要拽着外卖小哥陪喝酒,不喝就“投诉”“给差评”,有一些小餐馆的服务员,也会叫别家的餐尝尝。
这一两年,越来越多的农民工加入了点餐大军,附近的地铁工地,时常在中午点许多份炒饭,每份饭只卖十块钱出头,点多了还有满减优惠。
一个女顾客点了份黄焖鸡,胡根伟爬了5层楼送上去,敲门没人应,打电话问,对方请他帮忙把门口的垃圾带下去。
胡根伟乐了,猜到对方是不想下楼,又不好意思平白叫外卖小哥帮忙扔垃圾,干脆点份餐犒劳他。
除了送外卖,向华还帮顾客排队。北京簋街上有几家网红餐厅,门口永远排着长队。向华每天都在朋友圈发一个小龙虾的图片,“接单中,排队,拿号”。
阿根廷队被淘汰那天,他接到的单特别多,一着急,送餐时闯了红灯。曾有个外卖小哥不小心蹭了宝马,幸好有保险,骑手没有赔钱。
杭州的外卖小哥们遇到过一次职场危机。去年7月,西湖边上一家餐馆发生了煤气爆炸,事故造成了两人死亡,46人受伤,周围的几家店都受到了波及。没多久,杭州城的餐饮店开始了一轮排查整改。
烧烤一条街上的店基本都关门了,小哥们接不到单,干脆趁着那一个月轮流放假。
幸好,一个月后,饭店陆续开门了,胡根伟注意到,一家总是用液化气瓶子连口锅直接做炒饭的铺子,改用了电磁炉。
这条街上房租贵,一家十几平方米的小披萨店,一年的房租就要16万元。胡根伟眼看着各种店开了倒,倒了开,一个个招牌带着店名来来去去,陌生的店员慢慢熟悉后又离开,循环往复。他的同事也来来去去,许多人干一阵子就辞职了。两年下来,胡根伟成了老员工。
一连串的订单送完,比赛也结束了。胡根伟还在半路上,找不到任何一块屏幕。在十字路口等灯时他拿起手机,同事们正在聊天群里讨论结果,巴西队赢了。
“我赢了!耶耶耶!一百多到手了!”陈双喜的彩票中了,他抬头朝着旁边臭豆腐店的老板喊了一句,“哥,你买了吗?”
第二天晚上,下着雨,空气依旧潮湿,比赛继续。胡根伟晚上9点就回了家,连续加班半个多月,他有点累了。晚上10点整,瑞士和瑞典的比赛开始。老婆哄着孩子睡了,开出租车的室友还没回来,他自个儿瘫在沙发上,喝着可乐开始看球。
下一场凌晨两点的比赛有他喜欢的英格兰队,但他天天熬夜撑不住了,睡觉去了。
欧普